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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个寒冷的春天我坐上校车, 天还没亮,慢悠悠的车像摇荡在水中的小船, 船上人声嘈杂, 少年少女们兴奋的笑声混着些许的汗味在狭小的车厢里横冲直撞. 迎面的冷风反而成了下车后的奖励.

课代表将收好的作业上交到教室办公室, 两节课后, 班主任拿着教案龙卷风一般推开教室门:“批过的周末作业都发到你们手上了, 得C的人站起来!”

我及其不愿意又小心翼翼地起立, 余光瞥到另外几个倒霉蛋.真的好害怕她啊. 接下来我会被怎么样?我的习题本会被撕吗;她会变戏法一般从讲台下的抽屉里拎出尺子打到我的胳膊上吗;我会被请家长吗;我会被罚站到办公室里在全年级老师试探的目光下抄完整本册子吗……被脑海中快速显现的想象吓得站不住脚, 这时我被班主任叫到自己名字的声音吓到差点叫出声:“镜音铃!你和他们一样, 收拾好桌子滚到门口来!”

咽回眼泪, 和现在还没上几句话的同桌装作潇洒地告别, 我搬起自己的桌子, 避免碰到其他同学的课桌, 沿着桌子间的过道向门口移动. 当然是希望这个过程快一点, 多数人坐着听数学课, 得C的人搬桌子, 连空气都变成尖刀扎到后背. 得C的我们互相望着对方, 一种生死关头同病相怜的安慰, 我能笑出来, 嘴角也是沉重的, 快要压垮整张脸.

熬到课间操时间, 一个短发的女孩子朝门口快步走去:“铃, 你要好好写作业啊, 我还想这周我的位置是不是就能离你近一点了……”

我坐在椅子上看着流歌脸上有些沮丧的表情,无奈地打断她:“我就是学不好数学, 这也没办法啊.”

流歌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, 很快笑嘻嘻地拍着我:“要是同桌就好了, 可以教你数学了!”

那只在我肩膀上的手, 被我反握住, 今早难得的快速反应. 拉着她的手, 悄悄用指尖摩擦流歌的掌心, 我亮出今天第一个笑脸:“走吧, 我们去楼下做操.”

初二四班的学生们都知道, 巡音流歌和镜音铃是一对要好的朋友, 虽然两人的共同点之少. 每年合唱节的演出中, 身高较低的流歌总站在最前面领唱, 拿起话筒的她, 脸上绽放着自信的微笑, 连眉梢都是喜悦. 合唱结束, 较高的铃从舞台左侧的阴影中走出来, 拉着领唱流歌的手, 还有指挥, 全班一起鞠躬. 这时观众明白, 原来四班的伴奏不是录音而是铃的现场演奏, 多亏那架积了灰的三角钢琴和流歌的气场, 也离不开班主任的督促, 每年合唱节四班都捧回一个奖杯. 和流歌这样成绩优异、名列前茅的学生不一样,铃只能在合唱节期间收到重视, 大多数时间, 铃数学不好, 其他科目勉勉强强, 类似的人在这个年龄段到处都有.同理, 她在这里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. 铃曾经想过, 如果自己不来学校, 或者突然死了, 学校里没有人会注意到. 但是这样的想法在和流歌成为好朋友后渐渐松动, 她悄悄在心里说, 要是我不来学校的话, 流歌和谁那些和学习屁事不干的话呢, 她除了自己自然有同是好学生的朋友, 但是她们是不会聊和我们一样的话题吧.

我渐渐摸出一个规律, 流歌周一的话题离不开电视台周六晚放映的那部电影, 她和人交流电影的方式很有趣, 只有一种, 把整部电影流水账一般叙述了. 连男女主角在餐厅吃的东西也要描述, 饮料杯里吸管的颜色都不放过. 教室外的走廊很挤, 十四五岁的小孩子们全身都长了大嘴, 能同时和前后左右四个方位的人侃. 贴着流歌的肩膀, 我听不清楚她说的情节, 但是能看到她开开合合的嘴唇, 扇子一样上上下下的睫毛, 能入耳的似乎就剩下了角色难记的外国名字. 流歌不用担心我走神没听她说话, 自从和她一起走, 我就只看她了. 看她短短的上翘的发梢, 圆润小巧的耳垂, 后颈到肩膀的线条,还有脖子上的那颗痣. 当她说起什么有趣的东西, 就会笑着抬起头看我, 她的眼睛毫不躲闪地望向我, 流歌有一双能流出阳光的眼睛呢, 每次我都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一遍.

等广播传来解散后, 排成两线的队伍渐渐摇摆, 向曲线变化, 在不断变化的曲线末端,流歌朝线条末尾跑去, 每个人身上一模一样的校服, 在她身上就是耐看, 她跑起来像一只兔子, 很可爱, 最可爱的是她会直接跑向我怀里. 

为什么我们关系会这么好呢, 八年后我回想交情深厚的朋友们, 都是我主动去增加和她们的互动. 流歌不一样, 我忘记我们是怎么变得要好,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朋友了, 可是八年后我的朋友里没有她.

流歌很受欢迎, 她脸上总是带着笑容, 成绩优异没有一点架子, 友善亲切的态度让人在交谈中不知不觉说出更多. 我不知道这些友好善意的表象是否是她的伪装, 我们班的班长, 一个高大结实的男生,在她面前讨好地卖弄口舌, 青春期男生既自卑又自大, 借助虚张声势的言论和夸张的面部表情, 试图在异性眼中和“成熟”这一概念沾点边. 流歌认真地听着, 表情说是投入也很恰当. 她的眉头微微皱起, 双手叠在一起垂在身体正前方, 表现得如同一个完美的倾听者. 没错, 她一视同仁, 和她聊天的人都是一样的待遇. 除了我以外, 流歌和尖子生们有更多相同的话题吧, 参考书、补习班、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、排名第一的A中……她为什么不和同样成绩优异的女生走在一起? 这个问题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.

流歌父母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, 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出校门, 路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后, 流歌问我怎么没去坐校车, 我告诉她我爸今天加班, 我不想那么早回家. 

她笑了, 其实不管我说什么, 她都会笑, 有时候会笑出声, 有时候会大笑着拍我的胳膊, 她给我最多的回应是上扬嘴角, 露出整齐的一排牙齿. 这个时候, 不在乎别人怎么想, 反正我觉得流歌是一个很好看的女孩子. 接着, 她和我说起了她家一楼窗外乱叫的猫, 黑夜里只听得见声音, 她白天想去找却又不见踪影. 

“对喔, 吓得我拖鞋都找不到了……“ 

“拖鞋不都是穿在脚上的吗, 难不成你把它甩飞了?“

她有些害羞地拍了拍我:“没有啊, 我在家写作业都是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.”

流歌不愧是流歌, 我想,没坐端正写作业也能得A.

时间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, 等期末考试结束, 我们就是初三学生了.新学期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, 班主任下定决心要带动全班同学的学习热情, 教室里的座位改成了一排三个, 成绩中等的学生在中间, 一个尖子生和一个差生各在两边. 简言之, 流歌成了我的同桌.